我去也

期次:第502期    作者:文/孙铭一   查看:117




  是时蝴蝶谷前圣火高烧,也不知是谁忽然朗声唱了起来:“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众人齐声相和:“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唯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那“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的歌声,飘扬在蝴蝶谷中。群豪白衣如雪,一个个走到张无忌面前躬身行礼,昂首而出,再不回顾。
  ——《倚天屠龙记》第25章
2018年10月30日,金庸先生离世。还在上课的我转过头去将这个消息告诉身旁的同伴时,她沉默好久,说:“总以为这样神奇伟大的人会一直活下去呢”。
  我们总是太习惯他们的存在了,不只是金庸先生,包括更多伟大的人和他们创造出的诸多深入人心的形象,当他们离去的时候,有人开始高呼一个时代死了。可残忍的地方在于,没有哪个时代是猝然长逝的,上个世纪的尾巴融进下个世纪里,数十年后回过头来才分得出时代大概的界限。而那些曾标志和引领时代的人,因他们的离世而得以不断不断提醒我们时间的流逝。
  和古龙相比,金庸的江湖实在太过沉痛。梁文道先生评论道:“《天龙八部》不是人,而是又神又鬼的一些非人,这本书中的一众角色都不是一般的人物,但再怎么不一般,也难逃生老病死,也没办法摆脱种种的苦难。”
  小时候很喜欢郭靖和黄蓉,结果最后他们双双在襄阳城上自杀殉国;一直梦想着成为的香香公主死了;张君宝爱不到郭襄,郭襄爱不到杨过,偏偏杨过和小龙女还历经折磨;乔峰总想为国杀敌,结果发现自己就是敌人的一部分,想要跟阿朱塞上牧羊,结果爱人死于自己掌下,想阻止宋辽战争,却只能以死谢天下。就连虚竹也是,原本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沙弥,逆来顺受资质平平胸无大志,却意外之中破解了珍珑棋局,而后获得百年功力,到西夏皇宫五戒齐破,接管灵鹫宫,收复三十六岛七十二洞,成为西夏驸马……看起来一路北上势不可当,却永远“得不到”,他们在这十几部书写就的彻头彻尾的悲剧里,永远也不能和爱的人在一起,永远也不能活成想过的样子。
  伟大的作家总是历经伤痛却十分擅长苦苦安顿自己,文字里往往有着不可折断的东西,你可以称之为某种意志,或者灵魂所在。
  查良镛先生,出身名门却家道中落,身怀外交官的梦想却无疾而终,十四岁立志“要在维护国家尊严上发挥作用”。1981年被邓小平接见;1982年撒切尔夫人首次访华前专程绕道香港与他单独会晤,希望在香港问题上他能站在英国一方,但他拒绝了撒切尔夫人的无理要求;1985年,他任香港特别行政区基本法政治体制起草小组港方负责人兼经济体制起草组成员;1988年,他又与查济民提出“双查方案”,为香港的顺利回归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有人说,金庸先生幸亏没有去当外交官,否则刀光剑影的江湖若少了郭靖黄蓉令狐冲他们该有多无趣!但在他的思想里,国才是江湖儿女的至高情怀,为国为民的途径有很多,他只是选择了与众不同的一条而已。
  苏珊·桑塔格在她的短篇《朝圣》中写道,当她有机会拜访她最崇拜的作家托马斯曼的时候表现出了强烈的退缩:
  ——“虽然托马斯曼没有死,但他又和维克多雨果一样死了的。”
  ——“我为什么要去见他呢?我已经有了他的书了。”
  我们从不曾失去更多。我不喜欢一边抱拳一边说出“就此别过”。所谓大闹一场然后悄然离去,就该像洪七公那样:“一觉醒来再见榻上,洪七公已不知去向,桌上抹着三个油腻的大字:‘我去也’,也不知是用鸡腿还是猪蹄写的。”
  就这样,即使再也见不到。
2018年11月11日